以上省略五千字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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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砰。”戴着兜帽的小脑袋磕上木桌,震散餐盘上两把紧紧贴在一起的刀叉。
“客人您怎么了?是生病了吗,觉得不好吃?”
对于某路过的愕然侍者,灵榛头也不抬地搁了个不要担心的手势,挂着死鱼眼的她无视了眼前那盘一口都没有动过的菲力牛排,瞥向桌对面两个豪吃海塞的家伙。
冯顿和罗斯福斯,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家伙,曾经的大陆第七猎手与大陆第一佣兵团长,现在呢,肩贴着肩,像两个饿了十来天的穷鬼那样,一手抓肉一手扒饭。哪里还见得到上午那会儿针尖对麦芒的敌视感?这两个为老不尊的男人简直是又笑又咳,把劣质麦酒喷在对方的脸上。
此种情形似曾相识,灵榛记得自己昨天才刚刚被老猎人硬拉过来坐下。现在依然是在佣兵工会内,位置也是昨天的,吵闹也是和昨天一样的吵闹,只不过人数多了一位,菜色却多了不少。
从两人变成三人,从三扎劣质麦酒变成十扎,顺便再增设几大盘烤全鸡、烤乳猪、烤全羊。丰盛的食物一盘接着一盘,被额头冒汗的侍者从厨房端上大桌来,于是两个人便一直从中午坐到了下午,再到傍晚,嘴巴一刻没停过,看得巫女都腹部发胀起来。
午饭晚饭连吃的六小时里,灵榛解决了半盘烤鸡,之后便被油腻得再没多少胃口了,只是象征性地问服务员要来一杯草莓汁,喝一口是一口。反正钱也不是她出的,不需要考虑什么,她只是怀疑着自己呆坐在这里那么长时间的意义。
这顿足够十几人一块吃的大餐,算下来至少超过三百五十枚银币。近乎普通人四个月收入的代价,并不能得到冯顿与罗斯福斯两人的重视,他们的挥霍行为等同于疯狂。
讲道理,这样微不足道的疯狂,和他们背后放置的整整一大箱王国金币比起来,又算得上什么呢?灵榛想起当初决斗结束后,他们被富商媚笑着送离开地下角斗场时的那股严肃劲,再回过头来看看现在这两个满身酒气的老人,闲话真是说得眉开眼笑。
“……啊我想起来了,老兄你说的难不成是贝奥武甫那小子?”
“对对对!那孩子的性格不错,稳重得紧,我相当喜欢,就是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?记得十年前我退出你那什劳子大陆第一佣兵团前,他呀,似乎正忙着苦练剑术,好去冲一冲剑士协会的考核呢。”
“唉,大剑师级别的考核又岂是那么容易通过的!想当年连我自己都跌了五六次跟头,软磨硬泡才浪费了十年时间搞到一份大剑师资格凭证,而当时,贝奥武甫这孩子才不到二十五岁!”
“听你的意思,是失败了吗?”
“是啊真是遗憾!年轻人的努力,作为佣兵团长的我都看在眼里,可是偏偏棋差一着……也不能怪他,只因为最后一道试炼的考官突然换成了‘夏季玫瑰’亚莉山百。”
“这不是在开玩笑吗!那女人手下,据说至今为止的十多年里从未放任何一名考生通过,你说这会不会是协会内部的长老故意要刁难他?”
“完全有这样的可能,不过他们的本意或许是好的,看到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,想让他多吃点苦头长点心性;谁知道呢?贝奥武甫他生性要强,见从小到大的努力功亏一篑,自然便觉得愧对佣兵团里所有其他对他照顾有加的人了,却不知道大家其实并不在乎那么一张破凭证,说真的,哪怕它是黄金做的!见鬼,活了大半辈子,咱连会飞的龙都见过,区区的大剑师资格又算得了什么。”
“怎么了后来?”
“唉!他啊,几乎是在收到考核结果的同时,就给我提交了退团申请。”
“抱歉勾起你不好的回忆!让我自罚一杯酒。”
“别管那么多,都好几年前的事情了。该死,真不知道这小子是中了邪的还是被女人钓走了魂,作为战士的他竟然把自己的剑锁进箱子里,发誓今后此生永不打开……第二天所有人都还没起床的那会儿,他就偷偷摸摸雇了一辆马车跑了,还留下一封信在工会书桌上,说是什么要回故乡去,从此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!”
“好小子!按照你的习惯,肯定是要冲到那地方,当着他面大骂一顿。”
“没有。”
“为什么?老兄你根本不像会突然转性子的人呐。”
“没有为什么,那年我们佣兵团正好处在巅峰期,就趁热一连接手了五六个大任务,谁想到冯顿你这家伙中途跑路,贝奥武甫这崽子也是,一下子少了两员主力,结果每天都得全员上阵到处奔波,忙得要死抽不出时间。”
“竞争对手相当多吧?想要保证大陆第一佣兵团的名号想必不是件容易事。”
“不错,虽然当时气得肺快炸了,但是真正来到他信里口口声声的家乡,却已经是两年以后的事情了。佣兵团从第一名掉到了第四,我的女儿也渐渐懂事起来了,偶然一次任务失败后,路过那地方,便忽然升起了进去看一看的念头。”
“怎么着,这回肯定是要开骂了嗯?骂一顿让这混小子清醒,再苦口婆心劝说他,要他重新回到佣兵团里,放弃愚蠢的种田念头。想当初老兄你也对我干过同样的事啊,打一棒再给个蜜饯,虽说咱最后依旧没有答应,哈哈哈!”
“……不是你想的那样,冯顿。”
突然被正名相称,黑灰短发的猎人意识清楚了些,默默看了眼身旁。灰发苍瞳的佣兵团长低头坐着,手中的大酒瓶静止着,剩下一半的液面无波无澜,反射出一张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男人的脸。
“那是一座偏远到不能再偏远的小镇,镇上人们笑容就像春风般温暖。小镇本就没多少人,所以找到贝奥武甫的小房子并不算难,它坐落在一条小溪边,周围被树林环绕,还有一架大水轮磨着麦子,转啊转。
“那地方实在太安静了,仿佛百年来不曾被战火波及,空气比我以前去过的任何一座城镇或乡村都要清新。所以当我敲开那扇门后,就忘记了责骂和质问。这事情自然得连我自己都难以相信,可有什么办法呢?贝奥武甫这孩子,早在回到家乡的一周后便和他的青梅竹马举办了婚礼。他们的孩子很可爱,粉嘟嘟的,已经在蹒跚学步了,看见我这老头进门就咯咯地笑。他的妻子更是个不错的姑娘,名字叫作珊多拉,贤惠又漂亮,完全没有因为身为渔户的女儿而沾染上半点粗鲁腥臊之气。
“‘老先生您来了啊?我的丈夫已经跟我说过您的事情了,请先坐一下吧,贝奥武甫他过会儿就来了。’她说道,笑得可甜了,打消了我辩驳其实自己还没老的念头。可恶。看着她,就让我想起我曾经的妻子——说起来,十三年前她是为了救我,才会被那头可恶的巨龙撕裂成两半。
“一盏热茶沏过后,贝奥武甫很快便闻讯而至了。推门而入的他身上穿着粗布衣,零落着几根麦秆,像是匆匆忙忙赶来的样子。一时之间我还没能认出他来,只觉得这是个腰板笔直的年轻人,袖管捋起,露出在外的皮肤在阳光下呈健康的小麦色。
“他关上门。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下巴上长出了胡须,手上也结了比挥剑练剑那段时期更厚了几倍的老茧。我莫名觉得鼻子酸了起来,刚想说几句劝慰或怀念的话,抬起头,却发现……这个放弃了自己大好前途的孩子正对着我微笑。
“‘团长大人、不,我的老师,’他这样称呼我,走上前去温柔地抱住了妻子的腰,两个年轻人相视而笑,贝奥武甫轻声说,眼角闪着泪光,‘谢谢您原谅了我的鲁莽。谢谢您。是您批准了我的退团申请,让我能免于铁与血的争锋,让我拥有了找出自己所向往的生存之路的可能,与我的挚爱相伴一生。’
“他的身影似乎发生了某种改变。也许是我人老眼花的缘故吧,农夫与曾经的高阶剑师贝奥武甫重合了,我意识到他依然是他,一个优秀又任性的孩子,永远不肯轻言放弃,惹得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推开椅子,上前伸手,迟疑了很久,最终只是帮他理好了衬衫的领口。
“‘你个混蛋小子。加油啊,努力活下去,不要被自然灾害和税务官打垮了。’我只说了这么一句话,然后头也不回地板着脸冲出了房门,冲出了森林,将整座小镇远远甩到身后去……一直回到了佣兵团在野外驻扎的营地前。
“我一个人在那里站了很久,想要骂人。没有成功。直到很晚了,一张手帕才被递到我的眼前。是我那乖巧的女儿,不知怎地找到了这里,十二岁的她纯洁而天真,活像个天使。
“‘没什么的,那种事情完全没有关系啊。’自言自语,我抱住了她,紧紧地。她的金色秀发沾上了一个韶华不再的男人的泪水。‘父亲只是希望,小夏娅能够在今后活得像自己,不要被他人的目光与期待所束缚。因为对于一个人来说啊,他最重要的东西,其实就是自由,选择今后道路的自由,选择一生归宿与真爱的自由……’”
沉默悄然而至。
然后不知是谁先起的头,在一记酒杯相碰之后,两个老人又开始笑起来了,调侃诉说着过往的一件件小事,像伪装而成的马赛克玻璃,又像凛冬将至的随想曲,独留下少女一个人坐在木椅上深思,目光柔和切破碎,犹同发呆。
直到宴会结束前,灵榛又被恳求或强求喝下两杯麦酒。前一次是醉醺醺的猎人,后一次是同样醉醺醺的、迷糊醉笑着称她为冯顿的女儿的佣兵团长,她都婉言谢绝了。
为什么呢?她在思考。也许这根本用不着思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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